何景之把我困在笼子中烧死的时候,我听见他阴险的笑。
「其实日日看见你这张脸,都让我恶心至极。」
「要不是把你当成芳兰公主,我成婚那天真下不去手。」
重来一世,皇上指明要我嫁给他。我毫不犹豫揭发了他。
「皇妹芳兰和他早已两情相悦,乃是佳偶天成,我可不忍心夺人所爱。」
一向沉默是金的他恨不得把牙咬碎。「你敢再说一遍?」
01
何景之送我上了绞刑架。正午烈日,天上像下了火一样。最后我的死状极其惨烈。
面目全非,五识尽毁。直至灰烬。
他把我关在炼狱里数月,我早就承受了种种惨绝人寰的酷刑。不知道什么是痛苦。已经麻木。
平日里我明明是最害怕疼的。如今反反复复受这炙烤鞭打之痛,竟然到了习惯的地步。
我的十年夫君,此时正坐在高堂上看我苟延残喘,冷眼喝着雨前龙井。
我的眼睛被他剜去,早已瞎了。最后一刻,我问他。「夫妻数年,你又没有对我动心过。」
也许只是不想徒留遗憾吧。
何景之毫不犹豫。「从未。」
我心死。
当年圣上下旨赐婚,十里红妆,凤冠霞帔,我嫁给他用我母家的势力一点一点帮他平步青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但我忽略了他从没说过一句爱我。直至他大权在握,却反手将我关进大狱,只因他声称是把我当成是芳兰,白白耽误了他和表妹的姻缘。他对我恨之入骨。
「要不是你主动答应了嫁给我,我和兰儿也不至于苦苦煎熬。」
他对我百般折磨,让我成为众矢之的,行刑那天百姓围城,人人拍手叫好,臭鸡蛋,菜叶子砸在我身上,让人睁不开眼。人人都说那我是十恶不赦,罪有应得。
只因他把我所有的功绩算在了芳兰公主的头上,却对外宣称。我贪婪歹毒,残忍暴虐。
我笑了,笑的无声。「我恶毒残忍,何景之
,当今事实当真是如此吗?」
我在最后一刻灵魂出窍,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身躯被烈火焚烧殆尽,万人唾骂,路过的官差恶狠狠的吐一口。「呸,还不赶快收拾了,别脏了皇上的眼。」
公主芳兰却小声身边撒娇,「别生气了,他活该,他那么残忍恶毒,早该死了。」
何景之最后不耐烦的瞥了一眼火场,眼中一闪而过的不屑,「死前一刻还要说句话,周南初你真是个贱人。」
「莫说动心,我对你从未有一刻心软过。」
我飘在上空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看见一抹疾驰的身影扑向火场,闭上了眼。真好,都结束了。
02
我的元神沉睡了很久很久,我做了一个梦。梦中都有人在唾骂我,梦中有人一遍遍的问我。
「真是天可怜见,我们何公子是什么人,竟然也让他周南初这样的人沾上边儿了,简直是玷污了公子晦气。」
「凭什么?凭什么就是你呢?」
再睁眼时天霜遍布,银装素裹,我发现自己坐在了轿子上,风一吹,旁边的林木入眼是繁华盛景,梅花盛开。
年关了,也就只有年关才会有这样的盛景,家中新买的奴仆纷纷涌上前来,争先恐后的跪下要给我道喜,
「公主万福金安,新春佳节,祝小姐青春常在,笑口常开!」
「我祝小姐岁岁平安,岁岁无庾!」
一句一句的吉祥话祝福,如同天空突然砸下来的雨水。让我来不及反应。
之前说的种种咒骂和诅咒犹如在耳,强烈的反差和对比,更是让我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我重生了,在当年第一次救下何景之的那个客栈。
上元灯节,我和侍女前去赴宴,中间觉得无聊跑出去赏花灯。被人引进了客栈,撞见了冬日里倒在血泊中的何景之。自此开启我与他长达十余年的孽缘。
祝福听完,我又挨个收下下人送来的贺礼。真好,一切都回来了。
我把这些贺礼小心翼翼的珍藏起来,前世我被何景之拦住,他蒙蔽我,把这些别人送给我的珍贵礼物都诓骗进了他的口袋。
口口声声说替我保管,却转手变卖给了西域商人换了黄金十两给表妹芳兰打了一只金镯子借此平步青云。
我赶快叫人特意换了马车,换了地点。
「别走原来那条路,记得直接回周家,而不是别苑,记住了吗?」
我突然意识到今天就是我救了何景之那天。果断拉着婢女春桃的手快步离开。
「快走,快走。」
春桃纳闷。「可是公主,茶还没上呢。」
「别废话,快走!快跟我上马车回齐府。」
这一世,我一定要避开和何景之的孽
果然,我前脚刚上马车,那车刚开始行驶,二楼就传来声音。
春桃害怕的推推我。「公主,怎么办?你看那里,二楼好像有血!」
「刚才的喊声,像是何公子!」
我动都没动,接着风侧头看了一眼,二楼的木窗支出来,血渍染红了窗棂纸。在我的视角刚好可以看到一摊血泊中的玄色长袍。
我不由得捏紧了拳头,回想起前世,我和何景之成婚两年。本该是琴瑟和鸣,举案齐眉,然而并没有。
当时的我人人唾骂,受尽屈辱。满朝文武都在觉得可悲,所有人都说我罪大恶极,玷污了他。
重生一回,我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必须摆脱这孽缘。
既然有人说我玷污他,耽误了他良缘佳人,那我今生就推波助澜,圆了这狗男女的美梦。
我不仅不害怕不关心,反而十分冷淡,叫车夫快步鞭策马车。「怕什么?还不快走?」
「可是,可是什么?你定是看错了,哪有什么人?快走!」
03
春桃清晨把我叫醒。
「公主,我们路过的那个客栈,今早我听说受伤的竟然是何府的何公子!」
我眉毛一挑。回忆前世。
何景之虽然是家里的嫡长子,但是并不受待见,他的生母走得早,何大人娶了继室后。他在何府的地位急转直下,甚至有时候下人都不把他放在眼里。
上元那天,何景之被人暗算设计,倒在客栈门口。
春桃说,昨天我们从宫里出来,芳兰公主尾随在后面,和我一样要去客栈喝茶,结果半路遇见何景之把他救了回去,玉贵妃勃然大怒,当即就找他进宫,劈头盖脸一顿骂,直接就关了禁闭。
春桃吓得大喘气。「还是公主聪慧过人,玉贵妃了得罪不起,幸亏我们当时走得快,要不然这档子事碰见的就是咱们了。」
但我记得,上辈子我把何景之捡回家的时候,玉贵妃大张旗鼓的夸我善解人意。
不过是换了一个人救,态度天差地别,她的举动,可真是耐人寻味。
我移步芳华殿,这里是周芳兰禁足的地方,没人敢拦着我。
「芳兰。」我先在殿外叫她。
周芳兰推门而出。一张小脸十分苍白。
她气若游丝。「长姐,我究竟错在了哪里?」
楚楚可怜,让人生出恻隐之心。
「长姐,你可不可以帮我照顾何公子?」
我面无表情转身要走。
「长姐。」
曾经我以为我的好妹妹柔弱无辜,最是善解人意单纯无害,无条件地信任他。
却没想到我被何景之夹上火刑架那天。是她毫不留情的拿起滚烫的刑具狠狠地烙在我的身上。
「贱人,你也配跟我抢景之哥哥?」
她随即拿起白纸黑字,振振有词的向百姓宣告我的罪状书。竟然足足十九条。仿佛我是十恶不赦。
罪大恶极,卑鄙下作,把脏水毫不留情的泼在我头上。
她悄悄地趴在我的耳边。「对了,忘了告诉你了,景之哥哥让我早点了结你。」
那一刻我才幡然醒悟,原来他一直都在骗我,他们早已串通一气。
她见我没接话,咬牙说了下去,「不如长姐将他接回去,我,只要他平安就好。」
芳华还是一如既往的会装可怜。她一向都知道用什么样的方式能让我不忍心拒绝。
前世天下皆知安意公主平日最喜好美色。只因年前我在铜雀桥下救过一名落水男子,我不忍心见死不救,却不知被人百般诬陷,流言不堪入耳。
说我是见色起意,救他就是想招他为婿。
吓的那名公子连夜逃出京城,我受万人耻笑。上辈子我本来以为流言无稽,从未放在心上,架不住有人故意要辱我名声泼脏水。
最终我的善心成了我将死之时的罪状,身败名裂。人人得而诛之,如今想来,她估计没少在背后生事。
想到这,我毫不客气。
「不好意思。姐姐也没有什么别的爱好,就喜欢美人,你就是那个什么何公子长得丑,不符合我的审美,完全没有兴趣。」
04
说完我就拂袖而去。如今想来。多么蹊跷的事儿,多么明显的局,只怕是有人故意设下了圈套来等我钻。
西凉亭,何景之一身玄色长袍,翩翩公子长身而立。
他朝我这边走两步,一张俊脸含情脉脉的看着我。大雪洋洋洒洒落在他身身上,谁看了不得夸一句美男子!
然而我丝毫不为所动。看几眼也不再有前世那样惊鸿一瞥的神色。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不知道在打什么如意算盘。
「南初。」
「本宫认识你吗?」
对面的人明显一僵。
「本公主的名讳,也是你配叫的?」
何景之立马改口。「微臣见过安意公主。」
「有事快说。」
风噗通一声跪下。
「恳请安意公主大发慈悲,帮帮芳兰公主。让她免于遭受苛待与责罚。」
「臣早就听说您和芳兰公主姐妹情深,不如您替她澄清,就说是您当天在客栈救了臣而不是芳兰……」
我气笑了,根本听不下去。
「我替她顶包,那我怎么办?来你告诉我…」
风一本正经胡说八道,「您金娇玉贵,
位高权重,名利对你来说不值一提。」
「她的名声就是名声,我的名声就不是?」我反唇相讥。
何景之好像下了什么重大决心一样。一咬牙「只要您答应救芳兰公主,你想要做什么臣都可以答应你!」
听起来很有诱惑力啊。可惜,我不稀罕。不过我倒是玩心大起。
「你当真为了她什么都愿意做?」
何景之信誓旦旦。「当真。」
「你随我来。」
前世他为了让我代替他的心上人去西北边境静修的时候,也曾是这副神情。
「兰儿身娇体弱最是柔弱不能自理,怎么能去那种地方受苦?还是你最适合。」
我的嫉妒再也无法克制,当晚就召幸了他。
然而他却在夜里还仍旧一遍一遍的祈求我,让我代替她去寺庙祈福。
「一定……一定帮帮兰儿…」
我带着他进了别苑。推开木门房里放着炭火盆。
「来啊,你不是说你什么都愿意做吗。」
「你敢不敢把这碳握在手里。」
「只要你把手伸进这火炉把碳握在手里,我就答应你。」
狗男人,前世我已经见惯了这副装模作样深情款款的样子,装给谁看?
何景之闭着眼哆哆嗦嗦把手往里伸。才刚一靠近,就把夹炭用的铁铲扑通一声掉在地上。
春桃一针见血,「还是收回您的纤纤玉指吧。公子。」
狗男人,答应的时候永远是干脆利落,既然做不到那为什么要空口白牙许下承诺?
我拿起铁钳,狠狠抽在何景之的后背上,「啊…」一声惨叫,只一下,他就疼晕过去了。
这点苦,不及我前世被他虐待的万分之一。
讽刺的是,他悠悠转醒第一句就是念叨,「帮帮兰儿……」
瑟瑟发抖的那副样子和前世一模一样。
或许他是有真心在的,只不过不是对我。
我被他钉在耻辱柱上一条条陈列罪状书的时候。曾有人议论他。
「景之公子啊。才貌双全,一表人才,只可惜啊年少时遇人不淑,被那安意公主白白玷污了,而后十年蛰伏,终成大器」
我倒要看看,这辈子没有我耽误他,他能靠什么一步登天。
05
该来的,躲也躲不掉。
父皇一大早把我们所有人都叫出来。
「南初啊。听说你之前对那何家公子一见倾心,然后让你妹妹替你把人带回来了?」
我冷笑。
好大一顶帽子,非要扣在我头上,根本没打算商量。其实周芳兰和何景之没开口之前早在那天下午就有人传开了,玉贵妃可是花了大价钱,煞费苦心。
「都是朕错怪芳兰了。」
玉贵妃扭着腰出来搭腔。「早就听说二人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不如陛下今日就赐婚成全了这一对璧人可好?」
「我们南初可是娇生惯养,要什么有什么,只要你喜欢,你父皇肯定帮你拿到手。」
这一出捧杀一语双关,一来暗示我逼良为娼,二来说我平日里横行霸道。
父皇对我还是有点愧疚的,看我的眼神十分闪躲。
前世父亲对我一直都是十分不错。也确实是要什么有什么。
因为我的长相很像曾经的德荣皇后,我的母亲。
父皇和母后举案齐眉十八年,两个人伉俪情深。
而我前世不知好歹,没有好好珍惜这份偏爱,做尽了让他伤心寒心的事。
前世他转身离去,最后看都不想看我一眼。
「南初,你,真的让朕失望透顶。」
父皇离开后心病难消,大病未愈。玉贵妃成了我垂帘听政,独掌大权的人。
朝中势力一边倒,玉贵妃只手遮天,最后父皇的手令都没办法送出昭和殿,父皇当年只怕是含恨而死。我浑身打了冷颤。
「芳兰,你说呢?」
我转身,凤眸微眯,看向她。
即使是有玉贵妃在背后布置,按常理说,她定然也不情愿将那心上人就这么拱手让给我。
周芳兰皮笑肉不笑,像是强行隐忍意难平,「芳兰怎么能和长姐抢亲呢?」
而何景之始终一言不发,倒是摘的干干净净。坐等被赐婚,恨不得从娘胎里开始吃软饭。
他递上来合欢酒,我却故意手一抖摔在他脚边。
然后一笑置之。「不好意思,没接住。我看这是天意吧。」
「南初心有所属,不可勉强。倒是听说芳华秀外慧中,和何景之公子两情相悦,真是般配!臣女就不夺人所爱了。」
我不确定二人此前是否相识,但上辈子我和他结婚后,他就和他就对周芳华处处偏袒,仿佛魂都被勾走了。可见二人的渊源可谓匪浅。
「你心有所属,何人?」
「方大人之子,方清现!」
话音刚落,玉贵妃急了,「你说什么?你怎么能和他在一起?」她尖着嗓子几乎失控。
何景之也赶紧附和,「你胡说,这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何景之意识到自己理亏,正了正颜色,不再吭声。
玉贵妃也是调整一下姿态,假装苦口婆心的说,「南初,你别说胡话了,你平时不是说那武将最是粗鄙不堪吗?」
我淡定开口反唇相讥。「哦,我何时说过?」
玉贵妃顿时下不来台,憋着一口气,脸色铁青,一言不发。
父皇却松了一口气,「你先下去吧。」
昭和殿这场风波最终不了了之。
06
我敢当众拿方清现堵住玉贵妃的计谋并非临时起意。
遥想当年,天下不太平,朝阳风起云涌,国库空虚之时,父皇对方家曾有过千金之恩。
方御史使志在四方,甘心做父皇的谋士,与他一同打拼江山。父皇是个优柔寡断的性子,放言出钱可以,拼命不行。
后来江山平定,四海复兴,方御史却甘居幕后,退隐民间,不愿享侯爷之名。他拒绝了。只愿告老还乡,安心度过余生。
回首一看,我和方清现其实也算是总角之情。
他也曾经在树下同我玩笑过,「周南初,以后你要是老了嫁不出去,把小爷我招为驸马嘛,也不是不行!」
当时我回应,「哼,你做梦!略略略」
上辈子我曾以为年少时的那点心意也就我还在意,不想我被何景之关进炼狱,人人唾骂之时,方清现竟然是唯一信我的人。
他扬着军鞭归来,浩浩荡荡。不出十天,竟然攻下了十座城池。
他白纸黑字飞鸽传书,要归降可以,但只要放了周南初,给她锦衣玉食,护她一生。
只可惜终南初不争气,没扛住。
想到这里我泣不成声。因为周芳兰比任何人都要歹毒,不等他赶到就当众让何景之烧死了我。
我和他终是晚了一步,误了一生。
07
父亲还是同意了我的心意。下了圣旨把我和方清现凑成一对。
婚书已经下了,方清现回了京城,一身素白长衫,和何景之的深紫色锦绣长袍形成鲜明对比。
他还是喜欢青丝白色,一如他的为人,纯情,正直。
遥遥相望,我只觉得恍如隔世。
当年方侯爷外出征战在边关守着,临近年关,他的身份不能被外人知晓,对外父皇就说他是昔日旧友之子。
但和我们一起的亲戚时常趋炎附势,白天口无遮拦的挑衅他,恶语相向,「野孩子!你是个无名无份的野小子!」
几个小孩凑在一起,用最大的恶意对待他,拿石头砸他的脸。
方清现不是任人欺负的性子,但是他始终都记得他爹的教诲,绝不能给爹惹麻烦,于是终日忍让。
我爬上树梢,掰下一节长树枝,死命抽在他们身上。
「喂!你们几个憨包!干嘛呢?」
几个小孩儿被树枝抽得到处躲,毫无还手之力,没想到事后方清现不领情,反而骂我为什么要多管闲事。
「你知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
我没听见他说什么,盯着他手里的芋泥香酥鸭直流口水。
「对,你说的对!」我一个劲点头。
他最终还是宠溺的递给了我。
「罢了。」
「别被人看见,快拿去!」
「嗯嗯嗯嗯!」我点头。
我还停留在回忆中,突然一截丁香树枝敲了一下我的头。
「哟,女大十八变呢,周南初!」
我看着他红了眼眶。他慌了,连忙端正姿态。
「喂!我还没说什么呢,你干嘛,别碰瓷儿啊?」
我抬眼定了定心神,「你可知,父皇给我们俩赐婚了?」
他故作不在意的样子,「我当然知道,我可不想娶喜欢打架的凶婆娘!」
我却破涕为笑。
我见他转身,追上去,斩钉截铁的说。
「我主动提的。」
方清现回眸,目光中皆是震惊。
「周南初,你是不是疯了?」
我挑了挑眉。
「或许吧,只是我这人向来爱好美人,你美貌过人,正合我意,只是这张脸,若是能日日得见,会是什么感觉?」
他愣住,脸颊绯红,一如年少。
我慢慢靠近,直到他站在我面前。
他问「你确定吗?日日得见?」
08
我身体力行,短短见了几次。脚竟然磨出了血泡?春桃抱怨着,「太医说了,要注意休息。姑娘这几日跑哪儿去了?怎么都不见人?」
「鞋底竟然半个月全磨破了?」
她说踏破铁鞋无觅处。不错,她决定替我寻遍京城,找到绣娘纳一百双铁鞋底。
我和方清现的亲事定在十日之后。
他一本正经的装儒雅君子,其实记仇的要命。
「还记得曾有人说过,让我不要做白日梦,既然你主动提了小爷,我也不能不答应!勉为其难的给你一个改过的机会吧!」言语间尽是得瑟。
方清现向圣上请回边关,要让我和他的亲事昭告天下,得到全军营的祝词,好讨我欢心。
父皇甚是欣慰,感叹我会挑人。
我却有些愧疚,其实说到底我是带着目的接近他的。
方御史获封侯爵,方清现日后定会承袭。有了方家做靠山,往后我再对付玉贵妃就更有底气。
父皇为了替我平息流言,也为了安抚玉贵妃,最终还是赏了个五品给事中的小官给何景之。
我其实有些惊诧,因为我以为他会成全何景之和周芳华这对「璧人」。
09
清明过后,我偶然出府,竟然看见御史大人赵植和何景之在闻来客栈推杯换盏,相谈甚欢。
要说这人干点儿啥坏事,真不带避讳的。地方都没换,还在闻来客栈。
我却忽然惊觉上辈子那背后生事之人,手段卑鄙下作,造谣我搜刮民财,屠杀百姓,如此狠毒,很可能就是赵植背后干的。
原来他二人早就狼狈为奸,早在这时就已经暗中勾结串通一气。
我本想快步离开这是非之地,马车急刹被人拦下,何景之有事相告,让我上楼。
我心下不安,但还是跟着上去了。进去房门紧闭,再无第三人。空气静的可怕。
我问「赵大人呢?」
何景之面不改色,「并无旁人,公主定是看错了。」
他客客气气的递给我一盏茶,我分毫未动,「有事快放。」
「南初,你似乎和从前有所不同?」
突然我觉得不对劲,可惜晚了。
你不该独自一人前来的,我看见室内燃了一小节熏香。
已是头晕目眩,毫无还手之力。
我想要站起身,可身体已经完全不听使唤,什么香好生歹毒!
不应放下警惕,终究是我大意了,可恨!
我咬牙切齿,「何景之,这里可是皇城脚下,又在闻莱客栈,你就不怕被人抓住把柄?」
他笑的无比狂妄,「我既做得出,就料定没人敢来救你!」
他伸出手指轻轻一挑我的衣带。哂笑的很阴险。
「安意公主,我若是在你身上留下一枚印记不知道你那位未婚夫婿看见了,该有多宽宏大量?」
何景之从怀中取出暗藏的短刀,步步逼近。
我几乎绝望的落泪。牙齿都在上下不住的打架。今日我前来,本也有几分戒备。最终是因为忌惮赵植那老贼,不成想他竟早早设下毒计,如今深入险境,我失算了。
春桃在门口问,「公主,你还好吗?」我放出口哨,用尽最后的力气吹响,春桃推门而入,看见我和何景之混在一起此情此景。
「公主!」「你要干什么?」
那何景之挑眉一笑,眼中即是嚣张与得意,「你家公主心智单纯,对有的人识人不明,我唯恐他嫁错人!」
「你要是有脑子不如推波助澜,日后我记你一大功,说不定也纳你为妾呢?」
何景之笑的极尽放肆,「你愿意的话,促成美事那是最好不过的。」
我的希望只在那一瞬间。千钧一发之际,春桃最终听信他的轻浮之词退了出去。
一切仿佛油尽灯枯。
「看吧,连老天都在帮我,你那婢女都比你机灵,哈哈哈哈哈!」
何景之放声大笑,毫不顾忌,我绝望的闭上眼,最后一点希望也破灭了。
前世是炼狱炙烤,我被打的皮开肉绽的场景再度浮现,极大的痛苦席卷了我,仿佛那地狱恶鬼又出现了,我悲伤到极致,难以发出任何声音,近乎窒息。
「何景之,你就是恶鬼!天下怎会有你这样卑鄙无耻的小人!」
何景之不笑了,突然道「你恨我吗?周南初?」
「我忽然想换个玩法了,你猜?」
他上下打量了我纤白如玉的脖颈。眼中的光让我止不住的干呕。
「别给我装这副样子,你越是这样我越是有兴趣!」
「你说那方清现想要一个被人踩踏过的花骨朵吗?」
曾经上辈子我费尽心思追随他,如今我却根本无法睁开眼去面对。只希望是一场梦。
胃里翻江倒海。难道终是逃不过这命数吗?
何景之将我抱起放到床上,眼中闪过难以掩饰的灼热。
我的骨节发白捏的咯吱作响,近乎窒息,我盯着他腰间那短刀,已经做好了。撞上匕首自尽的准备。
但意外的是,门突然被推开了。大量的光涌入,仿佛我的人生又重见天日,再次燃起了希望。
春桃猛的冲进来,抱着花瓶死命砸在何景之的耳朵上,当时鲜血如注。
「好你个五品贱奴,竟也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肖想公主?」
何景之此前过于得意自豪,都没想到会有变故发生。一只耳朵失聪,一只眼角被割裂。他只能捂着一只耳朵不可置信的看着层层突围的侍卫。
「你……你……」他自作聪明,以为洞察人心,第一次见识便看出春桃曾经那同我一样的反应,眼中的羞怯之色,一目了然。
只可惜他低估了我们的主仆情谊。
春桃看着我的模样心疼的不行,气的七窍生烟,又搬起茶缸,再次狠狠的砸向他。这次他后退了,但没躲开。
滚烫的茶水泼在他的脸上,说时迟那时快,何景之被人按住,春桃犹不解气,抓起一片碎石狠狠的划向他的眼珠,
「啊……」一声惨叫划破天际。记得当年他废掉我的双眼今日就让他尝尽这苦楚。
「我们公主是什么身份?你也配!我们想嫁给谁就嫁给谁,你算哪只虾?」
「还说什么,唯恐他看走眼?臭不要脸!」
春桃话不多说,直接扛起我带我回家。
「公主别怕,春桃这就带你回府!」
我的心终于落了地,早先春桃形单影只,退出只是权宜之计,实际上是去搬救兵救我。
他知我受尽苦楚,于是抢先冲进来替我报仇,只身入府,而后让人跟上。
10
父皇并无儿子,只有我一个女儿,和芳兰那个旁支的侄女。所以为了显得亲厚。
都封为公主,大家都说,谁娶了我,谁就有了半个太子的权利。
我早早昭告天下,告知所有人,我和方清县两情相悦。民间流言早就传开了。
玉贵妃仍不放弃挑拨离间,「那南初胡闹惯了,他有什么姻缘便是信口胡说的。」
「您看朝臣都有意见了,流言四起,不是平白无故的。臣妾觉着不如多备几个侍从也是好的,以平朝堂之声。」
玉贵妃别的本事没有,惯是会抓住细枝末节挑拨人心。
他看准了父皇会忌惮方清县这个新驸马的权利,口口声声为我着想。实际上是离间我们父女。而父皇竟然同意了。
前世也是如此,与我不过也是旧伎重演。那时我已经下聘给何景之入赘,后脚父皇就说要下旨赐九个男侍从,就是他们左一言右一句才坐实了我歹毒好色的虚名。
父亲说「你要想开点儿。万一他有什么别的心思,你不也跟着受苦吗?多来几个。不好吗?就明天吧。」
次日,各大门第送来的男侍从全是那种虎视眈眈又没什么本事的世家公子。
我天元律法又没规定驸马不可入朝为官。
但若是他们几个真被安排进了朝廷,领了官阶,却又会骂声一片,物尽其用。
我一个公主,成一次婚好似不无所不用其极的被榨光所有价值。玉贵妃和周芳兰狼子野心,散播无名谣言,扣在我头上,我却毫无办法。
人人都对我恨之入骨,那进来的男侍从自然并非情愿,就算在家中再怎么不被待见,也好过入赘为男侍啊。
偏偏我当初猪油蒙心,只想着和何景之一生一世一双人。整日从来不正眼瞧人。何景之私下胡作非为,我也全然不知。
不久后民间就传开了,我安意公主周南初是个变态,整日折磨男侍从为乐。
男侍从在何景之的威逼利诱下也对他言听计从,纷纷跟着他亲自作证,口口声声一人一句将我的罪行说的以假乱真。
我当初听从何景之的话,鬼迷心窍替周芳华去了西境进修国法,他却趁此机会杀光男侍从以绝后患。
下毒,上吊,甚至挖眼削耳。他们各有各的死法,极其凶残惨烈。
在我回来之前,竟是无一人知晓。
在我赶到之后,我吓得晕倒在地,他们枉死的惨状实在触目惊心,我止不住的呕吐。
众众人围观,现场只有我一人。我百口莫辩,流言炸开,我如同传闻中镇妖塔下的困兽,分毫都动弹不得。毫无还手之力。
我哭着叫人查明真相,何景之却在此时告知我人是他杀的。私下装可怜说他不是故意的,只不过是心中生了妒意而已。
他声泪俱下说他无权无势,只有我能救他了,他犯下滔天罪恶,无底线的搜刮民财,暗中伤人,甚至心狠手辣的杀死九条人命,却轻而易举的叫我背了锅,这也是我被他构陷,陈列出的罪状书之首。
11
玉贵妃故伎重演,我奉旨入宫。父皇说在汤泉阁等我,我心中有了七八分猜测,说什么也不去。却还是被太监算计去了汤泉阁。
一个个白雾缭绕的汤泉,让我头晕目眩,借口上不来气想跑,却被人揪住后领。
玉贵妃派了女官寸步不离的跟着我,今日我是插翅难飞。
女官笑吟吟拦住我,「玉贵妃说了,各门庭适龄的公子都进宫了,等着您呢,您别急着走啊!」
我有些急了「本公主何时说要接收了?还未成婚,岂有男侍先入宫的道理?贵妃是觉得我和夫君好欺负吗?」
女官却直接忽略我的话,自顾自的开始介绍。「户部侍郎之子赵明前,年18,俊秀非常。」监察司正使胡靖之子,年19,对陛下钟情多年!」
我连连后退,钟情多年,这人怕不是恨不得剁了我吧!前世他们可是乐津津的在民间大肆泼我的脏水,最后也死于非命,
「谁钟情多年?」方清现捏着一柄玉折扇进来,他不动声色,只身而入。
走近了我却发现这玉折扇是暗器,突然变成了一柄金错刀。
他风尘仆仆的赶来,衣脚上还沾着叶子,但这不影响他眼中泛出的寒光和周遭的煞气。
他用刀抵着喉咙,当众放言。「今日公主若是敢纳这9名男侍,我便血溅汤泉阁!」
「门外有人接应,一炷香的时间,我若还没出去,数日,贵妃逼死驸马的传闻便会传遍整个京都!」
女官大惊失色,「你……你敢忤逆贵妃?」
「我二人之事,绝无第三人能插手。」
我和他一唱一和,立马表态。「他死了我也绝不独活!殉情而已,不算忤逆!」
女官气的脸红脖子粗,眼睁睁的看着方清现将我带走了。我出门后笑着打趣。
今日之事,多谢你了。不谢,夫妻搭配,干活不累!
你就没想过万一我是自愿的呢?他拔出那柄金错刀寒光闪闪,你看我这把刀利吗?
12
那日之后,玉贵妃气的勃然大怒,竟诱发心病,一病不起。
圣上为我和方清现主婚,昔日的故将方侯爷归隐多年,腿脚不便,不能上京,但为表忠心,也差人送来了一幅山水画作为贺礼。
是王羲之亲笔题诗。父亲爱不释手,还有万金厚礼,父亲见钱眼开,乐得眼冒金星,脸都要笑裂了。
人人都说我们金玉良缘,金子玉石送进来不算什么稀奇,稀罕的是方清现,他送我的礼物可谓让人眼前一亮。
是年幼时我送给他的玉佩。「你这也太抠了,娶媳妇儿竟这么不舍得花钱吗?」
他笑着拿出另一只,「我又找了好久的人做的一模一样的,一对,全新的!」
父亲大为震惊。「那玉佩原来你送他了!这么多年朕竟然毫不知情?」
原来玉佩原本就是一对。
「一个在我这儿一个随你母妃下葬了,如今好小子,竟然找人做了两只新的,也算机缘天定!」
众人哗然,他却凑过来递给我一柄玉折扇,我眼睛觉得形状十分眼熟,果然是那日那柄金错刀。
众人再次哗然,有人打趣,「开天辟地之意,以后谁家新婚,就送金错刀!」
众人大笑,他却话锋一转,
「留给你防身用,你从小心机少,以防有人欺负了你。」
我瞬间红了眼眶,
前世有人千里迢迢送来一封信,一柄金错刀。「留给你防身,公主小心些,莫被人欺负了。」
只是身份从旧相识变成新郎。
礼成。我和他躺在软枕上,他忽然皱着眉问我,「我现在怀疑,有没有一种可能,表面是驸马,实际是故意把我收押为质子?」
他我笑着打断他,「你太瞧得起我父皇了,他绝对没那么个心机。」
事实上我父皇表面上雷厉风行,背后是个见钱眼开的老头儿,一向最贪生怕死。
有些小牙疼都要哎呀哎呀的抱怨好久,从前国库空虚,穷怕了,别的没学会,倒学会了装可怜装穷。
动不动就给方家写密信挟恩图报。「还有没有钱借朕花花?」
星火闪烁风过飘扬,他忽然定定的看着我。
「千金易得,佳人难觅。」
「纵使当真如此,我也不惜赴汤蹈火。」
我落泪了。不仅仅是感动。
是我忽然记起上一辈子,我去西境祈福遇见土匪,遭人暗算。钱粮尽失。护国寺的姑子都敢欺负我,大病一场。
我写信叫他来看我,几封信过去都不回。
我等的望眼欲穿,直到春桃买药在铺子前拦住他。
他却言语不屑,极其不耐烦。见了我不由分说就是一顿指责。「周南初,你已是掌上明珠,有什么事儿不能忍忍吗?金尊玉贵的,你还想怎么样?有什么可矫情的?」
「芳兰公主他一无所有,连几天时间你也要同他抢吗?」
原来在他眼里,我高热得了快死的病,抵不过周芳兰想吃桂花羹。
而这几日他避之不见,几封信也不为所动,从未回信,不过是嫌我耽误他给芳兰过生辰。
我想到这里,我小心翼翼的试探方清现。
「其实我一点也不矫情,我挺好养活的。你会嫌弃我吗?」
他一愣,笑着抚摸着我的脸。
「我害怕你不粘着我呢!」
落花流水,匆匆记录良宵一刻。
方清现说,既然良宵苦短,那一定不能浪费。只是天光乍起,油灯燃尽,他才喘着粗气睡去。
所幸还好我这一世名声保住了,没那么不堪。他也没被我牵连,背上谋反的骂名。
13
一连数日,皆有朝臣启奏,「时运不济,田产微薄,百姓叫苦连天。急需一位节度使送去西境护国寺,为民祈福。
而父皇膝下无子,有人建议我们两个去。
芳兰一听,立马装病。说是娇弱的不得了,实在无法前往。
可谓自私至极。她说,「长姐去没什么的。我身体难受,不能去。」
前世单纯的我却一点儿都没有反对,甚至也觉得芳兰确实可怜。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
我记得当时有位宋知县,去的时候已是平定了所有蝗灾,流民得所田产颇丰。
他联名上奏,将所有的功劳都归功于我。
但事有反转。
后来我落下大狱,那宋知县却突然反咬一口。
又说当时是我威胁他,是我贪图功名利禄,以家人性命相威胁。百姓都是被我搜刮所有的钱财才导致无家可归的。
我当时已是百口莫辩,又添一罪,墙倒众人推,人人唾弃。
无人追查真相,更不会有人为我证明清白,雪上加霜。
而后我被何景之毁掉双眼时,他才趴在我耳边告诉我,那搜刮良民威胁之事是他干的。
而那宋知县看着不起眼,靠山却是玉贵妃的胞弟。
当时父皇给的救济金全进了何景之的口袋,神不知鬼不觉瞒天过海。
朝廷的救济金也进了玉贵妃的母家。蛇鼠一窝狼狈为奸。
百姓和流民求助无门,全村写下百人血书状告宋知县贪赃枉法,跋山涉水来到京城,却被他拦住困在一间寺庙中差点饿死。
我到了他才假模假样的送去粮食,悄然下毒,无人察觉。百姓半夜毙命。
宋知县却悄然给他们换上土匪的衣服,说他说是他机智过人,见有土匪抢夺粮食,及时阻止,将他们一网打尽。
我尖叫失控,痛苦不堪,他喂我哑药的最后一刻,我问他,「要是换做是周芳兰前去又当如何?」
他笑的十分阴暗,我却什么都明白了。
若是他的心上人芳兰公主前去,那所有的无辜枉死的百姓,也从头到尾都是依旧他的功绩,不会有人知道。
14
这辈子我不用他何景之开口,也没等到芳兰哭鼻子装可怜。我本可以事不关己,装作什么事情都不记得,安然度过自己的新婚燕尔。
但我作为天子朝臣,天元子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为非作歹,流民枉死。我主动上书,求父皇派我为西境祈福。
揽下这个烫手山芋,但我得等过了几天,我还没有出发,便有言官上书说我贪生怕死,想白得这美名又不愿意受苦西行。
春桃同他们吵的不可开交,回来同我一五一十的哭诉。
「他们也太过分了。公主,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出发?让他们闭上嘴,别再疯狗似的咬人。污蔑公主的名声!」
我只笑而不言,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他们铁了心。将自己为非作歹的恶行全部算在我的头上。等我落脚,百姓便尸骨无存。等我入寺。便毒死送血书的百姓。以此一石二鸟,既能捞下钱财。又能保全自己的名声。
我不能出发,我得等。
我晚去一天,那些百姓就可以多活一天。等了三日,夫君送来飞鸽传书,里应外合,万人血书已经拿下,百姓已经被救下,宋知县也已落网,一切准备就绪。无他人知晓。
我叫醒春桃,「即刻启程。」
15
我得了消息,和夫君在闻来客栈堵住草包何景之。我像前世那样,将他送进大狱。恍如隔世。
我们不着急,闲庭信步,一路哼着小曲儿就入了京都。
一入京都,那周芳兰就大张旗鼓的说。要为我定下庆功宴,为我庆贺。亲热的叫我姐姐。
她不知前日他收到的密信,是我把这把刀架在何景之脖子上强行让他写的。
周知县早已落网,血书都已交给父皇,我们隐忍不发。就是要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这次,让他们身败名裂。
那宴会珍馐无数,极尽奢华。我倒要看看届时皇兄问出钱从哪儿来,周芳兰如何解释。
宴会开启,高朋满座,歌舞升平,突然周芳兰柔柔弱弱的出场。
哭着上前当着众人的面说,「芳兰想替长姐澄清一件事。请各位想想如何帮帮长姐,替他保住名声!」
我站在外面,听他有鼻子有眼地描述我被人拉去客栈二楼玷污了的事。
众人十分震惊,有人怀疑,
「竟有此事?真的假的?」
周芳兰信誓旦旦,「臣女所言句句属实。」突然,门被毫不客气的推开。我来了。
「哦,是吗?」
「我都不知道有这事儿,你是如何见到的?」我推门而入,她一脸震惊,却很快恢复平静,
「长姐。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庆功宴庆的是国泰民安,没有我怎么算轻功,有人信口雌黄,妖言惑众就不好了。」
芳兰依旧胡说八道,「那人就在我手上扣着呢,是芳兰找人救下的!那人已经将当时的情况都供认了!」
我笑答。「那我倒想听听他招认什么?若是真如你所言,我受辱自是不能透露真身的,他又是如何得知我叫周南初?」
周芳兰人是不见棺材不落泪,「长……长姐名言在外,谁人不知。」
「一派胡言!世人皆知我为安意公主,南初之名从未宣扬。只有皇亲国戚得知,你是说在座的各位有人故意告诉他的?」
周芳兰小脸一白,随后又说「这…都不重要。我原本也是不信的,他说确有其事。还说……长姐后背上有胎记是月型的。」
我眉心突突直跳。周芳兰大庭广众之下敢信口雌黄,是有备而来。如此私隐,估计是那日何景之设计我时看见的。
底下开始有人窃窃私语,看我的神色讳莫如深。我正反驳,突然有人悄悄的站在我身后,是方清现。
方清现一身青衫长袍,长身玉立,风光霁月。
「我看未必吧!」
「二公主不知从哪里胡编乱造的这些腌臜事就敢往我妻子头上扣。」
他笑起来张狂放肆,不亚于那日我深陷险境时的何景之,只是这样的笑让我听的很安心,而不是害怕。
「说什么狗屁胎记,他瞎编的吧?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事我怎么不记得?倒是有几个路边的醉汉偶然间说起二公主后背有一块胎记。」
我有些坐不住了。我们家老方这是什么混账话顺口就瞎编,啥话都敢往外说,他料定了,周芳兰不敢脱衣服自证清白。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周芳兰的脸红的发紫,「我…我没有,你胡说!」
「要不你脱下衣服看看呢?怎么空口白牙污蔑别人就行,自己就不敢证明了?」
跟方清现一起来的,还有他的同僚沈家表姐。
表姐帮腔,「如此私隐,被你说的以假乱真,我们家驸马能证明公主清白,你呢?你不肯脱衣自证,谁能证明?」
周芳兰小脸一白。不自觉的后退。
「你不会想说你记错了吧?刚才还说所言句句属实,现在你作何解释啊?若是子虚乌有的事编造出来污蔑公主清白,这心思得有多歹毒啊?」
众人一阵唏嘘。「就是就是!污蔑人家不能就这么算了!」
我开口「敢问空口白牙污蔑宗亲,当以什么罪名论处?」
方清现幽幽开口。「当然是割下她的舌头,鞭笞五十,以儆效尤了。」
人且百众之下,周芳兰下不来台了。方清现不依不饶。
「来人!给我拖下去先打五十大板再说!」
「我方清现的妻子,不容得受半点委屈!」
玉贵妃尖声道,「你放肆!你当这是什么地方?你说打就打?这是皇城,不是你们侯府!」
何景之刚想附和。我身旁的沈表姐幽幽开口。「我也觉得此事另有隐情,或许芳兰公主不是胡言乱语而是受人挑拨也未可知?可有幕后主使?」
玉贵妃小脸一白。修长的指甲开始不住的颤抖。当时就不说话了。
我一边冷笑一边悄悄靠近夫君。小声蛐蛐。
「说到底周芳兰也不过是她的侄女,这时候她估计为了自保要舍弃她喽。」
果然,玉贵妃再没说话了。
周芳兰叫喊着哭喊着被人拖下去。接二连三的惨叫声跌宕起伏。声音恐怖。
方清现悄悄捂住我的耳朵。
「害怕吗?咱不听。」
五十大鞭子落下去,周芳兰只剩下一口气。
被打的晕死过去,泼了两次水才醒来。
方清现看着她居高临下。
「这是你应得的。你活该。你要是不服气,只管去圣上面前告状。」
我知道他这么说的目的。放长线钓大鱼。
静等着看好戏吧。
16
玉贵妃自是不会善罢甘休,次日便拉着周芳兰向下了朝的父皇讨说法,周芳兰避重就轻,全然不提在众人面前那百般诬陷我的事,只口口声声说方千线一个登徒子当着众宾客们的面羞辱他。
「有的人仗着有功在身,不知天高地厚,连本宫都不放在眼里!」
玉贵妃一本正经的帮腔,却被皇上一巴掌打肿脸,「你给朕闭嘴,看看你们家做的什么事。」
玉贵妃的母亲为魏晋侯因勾结知县搜刮民财,贪污朝廷救济粮被发落边境流放了。
玉贵妃脑袋嗡的一声晕了过去,父皇不耐烦的叫人把他从殿外抬回怡香宫。
魏氏一族是他最后的靠山,靠山没了能不晕吗?风水轮流转,当年的我有多无助绝望,如今现世报了,强倒众人推。一时间文武百官全部弹劾魏氏。竟然搜刮出不少意想不到的罪过。
这些年玉贵妃串通魏国公买官卖官,所有银两,足足有千两黄金。
父亲痛心疾首,盛怒之下。立刻下旨,别流放了,直接判了次日午时问斩于世。
「我还道国库空虚吃紧已久,竟不知后宫里藏着一只大尾巴狼!」
我突然冷笑开口,一针见血。
「周芳兰,听说你准备的庆功宴奢华至极,到处都是珍馐美味。你哪来的钱?」
周芳兰小脸煞白。支支吾吾。「要你管?借……借的……」
「是吗?找谁借的?你今天不说清楚,那你就是偷的!偷盗者处以极刑,发配边疆!」
「你!你别胡说!」
父皇眸光一闪。顺藤摸瓜就下了。「朕听说你早些年心悦何景之,莫非你二人有勾结,你早就知道他有钱,然后和他串通了设宴污蔑南初清白?」
「这么久了你只字未提污蔑他的事,你拿朕当傻子吗?莫不是心虚不敢开口,怕朕怀疑你?」
周芳兰吓得站都站不住,为了自保开始攀咬玉贵妃,「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是他!是姑母!她出的主意!一直叫我帮他买官卖官诈骗的民财!」
玉贵妃盛怒上去一巴掌,让周芳兰见了血,「贱人!枉费本宫这么些年辛苦栽培你,竟敢诬陷本宫!」
两人大庭广众之下扭打在一起,周芳兰被咬掉一块肉,毁容了,玉贵妃不堪受辱,竟死也不入冷宫,次日在宫门口自尽了,面目可怖。周芳兰直接吓得瘫坐在地,爬也爬不起来。
我找人去了一趟芳华殿,她疯了,不过稍稍吓他一下,真是可惜呢。
我问父皇打算如何处置何景之,万人血书,铁证如山。数罪并罚,一桩桩一件件,不是死罪能解决的。
何景之臭名昭著,他所有的滔天罪行大白于天下。这一世他没杀人,却推波助澜,没有何景之从中运作,魏家不可能那么顺利的得到消息和计策。
何景之的母亲何夫人来找我了。他自知儿子罪孽深重,但他是个好母亲,虽不是亲生,仍为他担忧。
她说,「何景之后悔了,一连几日油盐不进,嘴里念叨着你的名字。」
因为他后来入宫见了周芳兰一面,听了几句疯话后就一病不起,旧疾复发,中风了。至今仍然生活难以自理,他希望我来时能够去见他一面。
我看着何母的面子还是去了。
何景之在何府的后宅里终日不见天日,门槛上一开门落下一大堆灰,呛的人直恶心,下人也趋炎附势,只拿剩菜剩饭对付他,一开门一股强烈的臭气扑面而来。
我答应何母见他不能食言,强忍着恶心进了内阁,他中风了,说话含糊。手里握着一个香包,他见是我像抓住救命稻草那样抓着荷包。
安意公主,是你,你看看这香包,你还记得对不对?
年幼时我和周芳兰一起去宫外玩儿,我回府时,他却假扮男子参加游园大会。「长姐是否愿意同我前去?」
我十分累了,当场拒绝。但他年龄不够,我就把我的令牌借了她。
周芳兰怕贵妃发现撒谎说我同他走散了,是我抛下他自己回宫。惹的我被宗亲误解自私,凉薄。我气不过,出门散心。却撞见了失忆少年何景之。
那时的何景之是权贵世家欺凌的对象。让人粗圆捏扁,半声都不敢吭,我这人最看不惯别人欺负人,何景之被打的眼眶通红,肿起她的来好大一个包,两颊高鼓。
原来是娶了新夫人,也就是如今的岳母。何大人担心新夫人和长子会闹矛盾,所以的儿子暂时送去了老家暂住。
却不想老家的乡野村妇没什么素质,挑拨离间,让小孩或者下人苛待他。何景之受了委屈就逃出了老家,一路乞讨回了京城,想起想找父亲为他撑腰做主。
那我能眼看着吗?我这人最看不惯别人欺负人。
我看这几个少年围在一起欺负他,以多欺少,当时就怕手下拦住他们,将那几个少年收拾了一通。但我没有令牌不好办事,没有自己出面。
等人都散开落荒而逃,我叫人扶起他转身就走。何景之却狗皮膏药的一样追着我们的马车穷追不舍,
我让人下车后告诉他别追了。他却冲到我面前行了个大礼,问我是谁,一副想要报恩的样子,我觉得此人是真是知恩图报的,可用之人就丢了荷包给他。
但又突然想起令牌在妹妹那里。外面带着令牌游湖大会的是周南初,那马车上的我只能是周芳兰。
我在身旁的侍女,春桃咳了两声,这是芳兰公主。
17
何景之得了中风之后整日缠绵病榻,起初还有人照料,过后府里的下人也渐渐势利了起来,能送来一日三餐实属不易,几乎没有日常起居照顾。
一推开门门槛上灰尘纷飞呛的人直眯眼睛。屋里是排泄物的臭气还混杂着馊了的饭菜的味道。
我答应了要见他就得履行承诺,不能食言,只能捏着鼻子进去。
他看见了是我挣扎着想翻身,一边手急不可耐的比划,含糊不清的说。「错了!我错了!」
这是哪出?何景之不可能良心发现。
他捏着一个香包。死命抓住我的袖子问是不是我的。
我皱着眉看了一眼。好像是有点眼熟。想了半天,想起好像是小时候用的。
我知道他为啥这副样子了。
那时候的周芳兰还没有被封公主。
我示意旁边婢女,春桃咳了两声。
「这是芳兰郡主。」
孽缘。
何景之哭得呜呜呜不清楚,不知道在说什么,拽着我的袖子不放,我嫌弃的掩鼻。
「我以为是她,我真的不知道是你救了我……」
我冷笑,心里只剩凉薄。
前世想来也是如此。我们夫妻数年,竟然比不过区区一次年幼时的恩情。
我曾傻乎乎的追求过,也曾奢望过他的爱。可我如今看清楚,原来他的爱是这么廉价的东西。
都过去了。我拂袖而去,用力甩开他,就像甩掉我前世不堪回首的过去。
见也见了,也不算失约。
他中了风口水差点要流在我的袖子上,恶心的我直反胃。
前世我曾经也在你缠绵病榻时毫不嫌弃的贴身照顾你。是你选择抛弃糟糠之妻,是你选择贪慕虚荣恩将仇报,如今就算过得再惨也是你罪有应得。都是报应。
我迈出门槛的那一刻,他不知道是不是受了重大刺激,猛的扑过来拽住我的襦裙,吓了我一跳。春桃眼疾手快猛的一脚把他踹开。
他说话突然就利索了。
「周南初,我还是心里有你的!你就这么绝情吗?如果我没有认错人。我们还能回到从前吗?
「不能。」
恶心的狗男人,现在说出这些话,也不过是贱的。
我冷笑。「你这一生都自命不凡,总觉得是天选之子。谁也瞧不上,总想往上爬,不择手段,什么都看不清,什么都得不到。」
何景之哆嗦着说,「我真的后悔了,我做了一个梦,我记得你是很爱我的,对不对,你也是一直愿意为我付出的,对不对…」
「你敢说你就心里一点都没有放不下我吗?别自欺欺人了,茶楼那天,你对我欲拒还迎,你后来也没追究,你就是舍不得报官抓我!」
我愣了一秒。皱了皱眉头,这人可真是无语。
「你真恶心。」
「当时你下了那么重的迷香,我差点被你毒死,全身无法动弹所以没法反抗,你是不记得吗?」
「我当时确实没有选择报官抓你,是我本来想找了人想把你直接杀了,后来遇见了贵人,不谋而合。」
「就凭你这副臭皮囊,你以为你能活几天?你好歹也正值中年,怎么会突然神志不清,中毒中风,你就没想过吗?」
「你平日里喝的茶,用的香,都是本公主精挑细选的毒夜兰所制。谁让你最喜欢去闻来客栈呢?」
可笑吗。自己的把柄自己从未没有遮掩过。简直蠢笨如猪。
「你……你胡说…你是如何得知……」
何景之吓得面如土色。
「你害死了何夫人的亲生儿子。你以为何夫人要是知道了会放过你?」
他亲手杀了她的儿子,是前世他在炼狱里告诉我的。
那时的他已经近乎疯狂,毫无顾忌,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说这些的时候他一件一件的炫耀着,说自己爬上来有多不容易,都是这些人不理解他,都是这些人该死。
一桩桩一件件,我都记在心里,当时有多震惊和骇然,如今就有多痛快。
何夫人本性良善,我本想告诉她真相,却不忍心看她终身活在痛苦和自责中,所以选择递给她一把刀。悄无声息的为她报仇。
「她虽然不是你的生母却待你视如己出,你却农夫与蛇害死了她的儿子。若说歹毒没人比你更歹毒。」
何景之吓得瘫坐在地,连连后退,哆嗦着不敢抬头。大约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做过的第一件恶事神不知鬼不觉,我怎么会知晓。
人在做,天在看,他前世做过的恶事,如今就是送他下地狱的刀。
18
出了门,我觉得痛快极了。
何景之这辈子,不用任何人处置他就等着每天忍受着毒药的折磨,慢慢熬死吧。
我自问我周南初并不算是一个绝对善良的人。可是我觉得只有这样,只有这样才能洗刷他造的孽。
回去的路上我的侍女春桃问我。「公主。你说周芳兰疯了,疯的那么厉害她会不会是装的?」
我笑了。「那不重要。」
周芳兰被逐出皇族,如今已经不是金娇玉贵的公主了。
是不是装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再无翻身的可能,讽刺的是,她因为疯了才被人关进柴房,很有可能余生都要靠装疯才能获得基本的温饱。
回到家,我闻到了年幼时才有的桂花香。前世我被抄了公主府,公主府早就荒废了,院里的桂花树也被砍倒。毫无生机。
都过去了。虽然如今这一切真实的简直像是一场美梦。但是真的都过去了。
「周南初!快过来帮忙!」
方清现把厨房炸了。勉强做出一碗南瓜羹。
我走进厨房,看着焦黑的锅和一片狼藉瞠目结舌。
一刻钟后,我端着一盘洋葱炒孜然羊肉上了桌。
半炷香都不到,当我端着第二盘菜上桌时,刚才那盘孜然羊肉变成空碗打着旋落在桌子上。
「没了?你这也太……」
方清现不好意思的抹了一把油嘴。
「军营里伙食差…做梦也吃不上一回这么好吃的……嗝……」
「你还真别说,这小日子过得,真像做梦一样。」
还真被他娶回家了。看来当年的话,应验了呢。
全文终。
更新时间:2025-07-07 07:31:50